【梦里浮沉】二十九

民国pa,藕饼,捏造,章回体

普通话太乙预警,因为我不会说四川话······


第二十九回

闲后生贸闯净云观 癫老道长吟无根歌

 

话说这走走停停,又是一番千辛万苦。待到来年阳春三月,最后一口阴冷的风也吹尽了,两个人总算是在这居无定所里寻觅到一丝安稳。一路西行,一路山花盛开,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,景色催得人精神抖擞。诗吟:


三月初三逢晴日,烟景拂风暖动纱。

山隐朦胧思昼早,雾勃氤氲听枝发。

满目翠柳依池水,一树娇莺唤人家。

有客自从远方来,别去挥袖遗桃花。


唱到这时,哪吒与敖丙已在四川居住过半月之久。川蜀之地,天府之国,自古以沃野千里闻名天下。放眼望去,环抱这辽阔土地的,便是绵延不尽的山。二人照例寻偏僻村子里歇脚。这一带同江南离得更远,此中多有说方言者,张口道来,豪爽利落,反倒令敖丙摸不着头脑。亏得哪吒曾有位说川话的师父,他多少还能听懂些。起初仍有放弃的打算,毕竟路途遥远,且后续再无雷震那般可以援助的熟人。但千里迢迢,好容易背井离乡来到这广阔的天地,敖丙见识许多奇人轶事,更知荣华富贵总不是人人有命得之,原来这常年在外奔波的劳动之人,竟是那般辛苦。再加上许久没有从家中传来的消息,那份思想之情逐渐就变得可有可无,终归蜷缩成心底的一处结,只要哪吒在他身边,他可以平复感情,不去解开。


这一日哪吒早起去镇上,留得敖丙在屋。闲来无事,敖丙临时起意要往后山看看。才到此处,乍暖还寒,他二人虽有空闲,却从未打定主意上山一探究竟。而今天气是愈发暖和起来,敖丙怎舍得放过此次良机?山中草木方为萌芽之始,多的是嫩色、再平添几分清雅气息。沿一隐秘小径直上,两侧新叶挂露水,林子里皆是舒适的空气。兜兜转转,看遍了碧清溪水,亦听尽了婉转鸟鸣。将近午时暖阳露脸,林间踟蹰的白气消失殆尽。敖丙孑然攀爬,不曾携备食水,此刻多少有些唇干口燥,寻一处裸石小坐,以袖轻拭额边细汗。向对面望去,不觉间上至高处,投宿的村庄早已埋没进稠密山林里了。


他决心歇息片刻,就起身顺原路折返。哪吒一时半会是无法归来,再想这些日子来,他总爱先将敖丙安顿好,然后多少总要往那些人多繁杂之地去,像是有事隐瞒。哪吒最不擅说谎,敖丙问起他时,他总不自觉地揉鼻子,反而令发问者心知肚明了。但他不愿如实招来,敖丙总不会步步相逼。哪吒并未出格,或许只是玩心大起,亦或是要去买酒喝。这些并不重要,他晓得按时归来,也晓得当前首要是寻路、赶路,就再无可厚非。敖丙大都放心任他去了。


思及此,两腿渐渐恢复了力气。站起身子拍拍衣角,就要向山下去。此地无人修理,敖丙沿途走来,皆是小径泥地,从未有什么石板木片铺路。一旦他要返回,更需小心翼翼,否则极容易摔跤滑落。正要走时,那高处传来一阵窸窣,敖丙抬首看,谁知竟发现是个身着长袍的人,体型臃肿,跑起路来仿佛圆润的瓜果,稍加一隐就进了旁边的木丛,滴溜溜朝那边去了,着实奇怪。他应该也是行路至此,见了生人,不来礼貌地打招呼,反而转过离开,难不成是担心自己加害于他?仅是刹那,敖丙尚未看清来者的真实样貌,那人早已不见,空留一阵平静被打破后的骚动,毕竟四处的鸟儿都个个腾飞而起。


他本不该管这桩闲事。山中虽少有人烟,却也并非唯他一人。他仍旧深信,或许在白云深处仍存两处草庐,其中居有老者,以日月为友的。那末,方才现身之人是否正是他所寻?心中大喜,脚上早已不听使唤地随之而去了。才追赶几步,猛然发觉前后又是寂静无声,想来早已跟丢,不便再寻。倘若继续执迷不悟,免不了要迷失方向,晚间哪吒回到家中,找不见自己,定要着急的。悻悻然欲舍弃之时,忽地瞧见不远的山头,恍若有小屋檐角轻悄悄地探出来。果真“白云生处有人家”!这可令他顽劲大发,一鼓作气再走了几步,到那处时,发现竟是隐秘在山林中的旧观。观门毫无奢华装饰,仅有上题:净云观。旁随:统御万天顺遂日月,化育群品自有乾坤。如此张狂!那字型圆润,福泽惠民,想来是不久前新作,张贴不足十日罢了。


只见那观小人稀,总共不过两间,皆以红漆刷就。石间小溪绕观侧而过,斜斜地奔往林子里去。因此地偏僻,上山不易、下山更难,丹红墙皮久经风霜,早已褪色了大半,现一块块翘起,伸手便可将其剥落。此番破败之景,同门口新鲜的红联黄字倒是尤为不搭。敖丙思索片刻,既已到此,必然要进去奉拜。于是放缓了步子,轻轻踏入。居中乃正殿庄供三清圣祖,其后背依太上老君青牛画像。仍是旧像,却一尘不染,边角连蛛网也不结。且香火未断,室内烟雾袅袅,想来有道人在此日日打理。此处傍山依水,能聚天地之灵气,是设观修行的宝地。那末,另一间定是起居处,敖丙当然不便贸然闯入。于是只拜过三清,见依旧无人来应,也不过多逗留,就要离去。


正欲走出时,后方道院过来一名小道士,口中道:“善信留步。”只见他头戴混元巾,身着青色常服,皓齿朱唇,眉眼间仍存一丝稚嫩。来到敖丙面前,结太极阴阳印,朗声道:“无上天尊。”敖丙亦还礼,道:“道长慈悲。”小道士见他文质兼备,生得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,不禁心生敬佩,道:“此地现为丛林庙,隐于山中,多年来鲜有善信来访,唯小道同师父打理。两年前师父羽化,仅余小道修行,再不收徒。如有招待不周,还望善信海涵。”敖丙听他娓娓道来,约莫是常年一人独居,并无可言谈者,才这般忙于倾诉。再观他面相,满是掩不住的喜色,怕是同自己年龄相仿。但不可过问,遂再次恭敬道:“偶然途径,不想打扰道长清静,多有冒犯。”小道士却面露微笑,有心宽慰他那般,道:“不打紧。”再看敖丙颇有几分疲惫之色,向内迎道:“善信既有缘寻到此,不妨随我去后面小歇片刻,品一两杯茶。”他尤为诚恳,且敖丙现下也有口渴之感,便不再推辞,连说“多谢”,跟着一同去了后院里。


他看这小道士的身影,纤细瘦长,不似方才在山中偶遇之人那般肥硕。再仔细想来,那人似乎也身着道袍,定是修行之人。可小道士先前已说,此处仅他独自经营,老师父早已羽化登仙,哪里又来什么道友相伴呢?正疑惑间,小道士安排他去石凳边坐下,自己去内室煮水烹茶。想来他所舀之水,正是那山溪清泉,甘甜清澈,用来沏茶再合适不过。也不愿再去思考无关乎己的端倪,只愿同那小道长谈天论地一番足矣。转眼看这园中草木,栽种有序,而枝叶肆意纵横新生碧色,无人修剪,正是一派的顺其自然。


再回首,将这满园的淡雅尽收眼底,谁知却刚注意到,后门边不知何时早已闲坐一名高功老道,头戴偃月黄冠,满面福相,身型圆润,恰似这净云观前楹联上的书法。拂尘别在身后,一只手撑着石板,另一只手举着葫芦,向那明晃晃的日头作敬酒状,正慢悠悠地喝酒。敖丙一见,可不就是在山中撞见的那位!不想真有这样一号人物,来无影、去无踪,在哪里遇上都是修来的因缘。正要拜见,只听老道嘴中唱着:“无根树,花正幽,贪恋荣华谁肯休。浮生事,苦海舟,荡去漂来不自由······”其中一二为川蜀方言,余音拖长,咬字不清。尽管如此,敖丙仍是听懂了大半。当即起身,面向那老道拱手行礼,道:“道长慈悲。”老道本就意欲令他发现,这时总算放下葫芦,费了好大的力才站起来,还礼道:“无上天尊。善信远道而来,路途劳累,还请用茶歇息。”抹了一把脸,再道:“请。”敖丙也回“请”,二人就各自坐下。之间仍隔着那一字石径,穿观而过的,恰在后门终止。


老道没有凳子,屁股挨到地面时,敞露的肚皮还要抖三抖,反使他失了几分威严,多了几分蔼然。一饮而尽其中剩余,丝毫不管敖丙在场,又开口唱道:“无边无岸难泊系,常在鱼龙险处游。肯回首,是岸头,莫待风波坏了舟!”唱得兴起,头颈也跟着摇晃起来,看上去实在悠然自得。敖丙却不知他是否心中舒畅,只是心生疑惑,他为何偏唱此曲?于是忙地追问歌中含义。老道再斟一回,却发现葫芦空空,无论如何掂量,再倒不出一滴了。遂坐直身子,扯过衣襟遮住胸腹,将拂尘掌在手里,脸红红的,道:“世人皆唱此曲,贫道不过比他人多了几两肉,为何不能?”敖丙道:“不敢。但词中有字二三甚是令人在意,愿得知歌为谁唱、又为何而唱。”老道忽地咯咯一笑,其状甚是疯癫,拂尘一挥,道:“不为谁唱,更不为何唱。贫道看这位善信年纪尚轻,想是有心参破这人间俗世、滚滚红尘?大千世界,有酒肉笙歌尚未享用完全,这就要图满心清净,实在不值、不值!”说罢还啧啧嘴,连连摇头。敖丙听了,心道:“这位道长好生口无遮拦,言语之中满是留恋世俗,哪里像是出家之人?可他功高律己,玄门弟子尚无异议,我又有何理由思索他的不是?”


再结印道:“不图看破红尘。只是这‘无根树歌’玄之又玄,而道长所唱‘荡去漂来不自由’,及‘肯回首是岸头’,令人浮想联翩。”老道早知他并非什么“善信”,不过是途经于此,误打误撞溜进的一位后生。可听他提起歌名,心知是个有来历的,也着实诚心求理,就不再故弄玄虚,清了清嗓子,道:“善信既已知晓此为‘无根树歌’,不妨回去查阅典籍。书中自可寻因果,为何还要来问贫道?”敖丙道:“心中所得,终归一己之见,是非黑白皆不明晰,还需道长加以点化。”老道放声大笑,道:“是非黑白、黑白是非,这人生在世,不过白驹过隙,恰如那无根之树,怎能长久?对对错错,弹指之间全然泯灭,又何需执着?”敖丙听闻,心知他并非看上去那般逍遥得意,忙低头道:“道长所言极是。”只听那老道问他:“善信这般询问不休,想是心中有结,又不好对贫道细细说来。无妨,贫道心中已有盘算。你不过是想知,我随口一唱这两句究竟何意。我且问善信,可曾贪恋荣华富贵、钟鸣鼎食?”敖丙摇头。老道继续道:“可曾苦海沉浮、难获自由?”敖丙迟疑着摇摇头,忽然又点点头。老道一捻颔上细须,道:“可曾想过,回头是岸?”


敖丙不解其意,毕竟他从来伸张正义、乐善好施,自认问心无愧,又哪里来一出“回头是岸”?只见那老道未得回应,当即以掌作刃,横空这么一划,像极了那武打之人,缓缓道:“‘魔根不除,纵有百万天兵,一千个韦驮,把降魔杵打断,也打不退他这魔障,拔不了这魔根’。”目光一定,当即落在敖丙身上,惹得后者似是被剑刺中,不觉间向后一个趔趄,胸膛里通通乱跳。老道拧眉沉默半晌,变脸似的又换上一副笑面,道:“善信如此胆怯!莫要被贫道吓坏。”他装神弄鬼、阴晴不定,敖丙反倒觉得自己不苟言笑,反同异类。恍惚间听那老道又说:“树若无根,必不长生;人若无根,漂泊不定、一念存亡。大劫大难,皆在梦里,不在浮生。”再道:“果由因生,因果并存;若想结果,须得亲为。”


正沉思间,那老道已然站起,拍了拍手中葫芦,往身后系牢。敖丙见他要走,拜谢道:“道长今日一语惊醒梦中人,于某而言,实乃大恩大德。”老道笑言:“哪里的恩德?不过一首比猫叫还难听的歌,正点了你的穴子,非得令你打破沙盆问到底。你这娃娃,悟也由你,信也由你,贫道不出一言相劝、不发一语指点,无功不说,反成了过,被你误了时刻,不能下山讨酒喝。”敖丙道:“是某罪过!如若······”尚未说完,那老道一摆拂尘,依旧唱着无根树,施施然而去。


敖丙恍若大梦一场,真假难辨。直到那小道士走出,见后门大敞,奇道:“怪也!莫非是山中的狐狸,推开我这孤观的后门?”将茶具一一摆在石桌上,把那竹编的门慢慢合上。敖丙道:“并非。是一位道长,无声无息出现此处,又飘然离开。”小道士先是一惊,道:“善信原来见过他了?”敖丙答:“仅方才一面之缘。他话里有话,着实难以揣测。”小道士了然,就解释道:“此位道长,虽看上去毫不正经、疯疯癫癫,但心里可清楚着。故千万不可小觑。他乃是乾元山修行的高人太乙真人,就连久居这山中小观的小道,都能知晓他名号,受他的恩惠。观门前那副对联便是他亲手所题。”此时敖丙已无心再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,他的注意早滞在那老道名号上。犹记不久前哪吒曾对自己说过,他师父道号太乙真人,会说川话,喜欢喝酒、行侠仗义。难道今日正巧遇见?多年过去,哪吒不能与师父相聚,莫非是缘于这太乙真人早已回到四川,致使二人如有弱水之隔?心中登时拧作一团乱麻。


小道士见他面色不佳,只当是这太乙名号将他吓坏,于是安慰道:“善信可还好?今日之事大可不必记挂于心。若有心愿未了,不妨前去乾元山寻他。”敖丙挥挥手道:“不妨事。敢问道长,这位太乙道长为何不声不响出现在此?”小道士答:“道长几日前来访山中,于我净云观挂单。今早小道见蒲团已不在房中,只当他不告而别,正要稍行整理,不料道长竟又回来。他白日里在山中游玩,晚间授小道经文,因此感激不尽。”敖丙颔首道:“多谢道长告知,想来今日是不枉此行。”一面朝着那太乙真人离去的方向,久久不能回过神来,口中只念:“确是我着了魔罢······”小道士依旧不明就里,也不再问,只管同敖丙喝茶论道。待过了午时,敖丙就要下山,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同哪吒道来。要知他从何说起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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