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尘世笑谈】7

为嘛姓这个你们猜



第七回

秀灵儿早至赴约会 混魔头迟来逞张狂

 

话说敖丙回了信去,说他期待同“混世魔头”会面,竟好些天都没甚动静。他焦灼等了一个礼拜,但凡逢着杨戬,就想上去问询是否有来信,又担心会显得太过心急。直到半月过去,他几乎要忘却这回事,杨戬才来寻他,道:“有信儿了,有信儿了。敖丙,着实令你久等。”敖丙同他道了谢,赶忙将回信拿了,一等放工就立即取出,攥在手里,旋即出报社的门,一面走一面看。黄狗跑在他身边,“呼呼”轻吠着,四个爪儿磨在地面,发出欢快的声音。敖丙瞅着信,字数不多,竟比那人寄来的第一封还要简短,却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。他不由停下脚步,再三看了看那行字,就将信举过头顶,快活地转了个圈。惹得黄狗也跳将起来,一把冲到他腰隙,张着嘴要去叼那片纸。


敖丙摆着手道:“去,去。”狗儿不理,仍黏在他身边,一直护他出了最繁华的一带,才瞪着杏仁儿似的圆眼,不舍送他离开。敖丙再把信藏好,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云层之外。原来那“混世魔头”拖沓半个月,竟直接邀请他休假日到李公祠附近的茶馆里坐坐。敖丙不干活的日子里,原本是要去茶铺帮忙打点事物,这回有了约会,竟无心再想绿叶片子的斤两,一心等待那一日的到来。这不,企盼的日子比虫爬还慢,他一天天地捱,竟感觉它总不得临近似的。就连姜总编都发现了敖丙的异样,他忍不住问杨戬:“这小子最近咋回事儿?恁地怪异。”杨戬虽不知他俩究竟互通过甚么消息,但多少明白,定是同李哪吒脱不开干系,遂笑道:“不知。想是文章上字报了罢!”姜总编抓抓脑袋,叹一口气,嘛玩意儿也想不出来。


眼瞅这见面的日子快到了,李哪吒一边,倒丝毫没有慌张和焦虑。他该吃吃、该喝喝,直到约会的前一晚,才翻箱倒柜,找出几件单调的衣服,把他那贴身的下人德贵叫来,一件件试给他看,还禁不住问:“瞅瞅,我像个平头老百姓么?”德贵道:“三爷,您这儿这么多好衣服不穿,为何偏偏挑了最素的。这要是穿出去,嗳,那里能体现您的威风呢?”李哪吒立好衣领,将两条袖子叠得服帖,再拢拢头发,往那大圆镜前一站,仍是满面的高傲,反倒像要微服出门。当即摇摇头道:“不成,也忒显眼,换一件,换一件!”德贵道:“那里还有更稀松的衣服,您也不想想,从小到大,那件好的能亏待了您。”李哪吒思忖片刻,心说也是,就道:“那末,你给我拣两件干活儿用的,我换着穿。”德贵道:“怎一时想穿这个了?”李哪吒道:“我明儿个要出去见人,穿得素点,好跟他套近乎。”


德贵眯缝着眼,笑道:“三爷,嘛人儿啊您这般在意,连出门的形象都要改改了。”李哪吒把且才穿好的衣服又脱了,一股脑丢在床上,道:“这你别管。另,你明儿个不许跟来,否则就是给我添乱!”换上平日里的装束,直接躺到沙发上。德贵帮他打理收拾一阵,仍是道:“这可不成。三爷,您在外头出了甚么事,老爷要拿我问罪的。”李哪吒闷着嗓子,半含威胁道:“你若是跟过来,我先拿你问罪。”德贵立时道:“好说,三爷,好说,您拿我问罪,至少不会要了我这颗脑袋。”


李哪吒心知他也为难,就不再犟着性子非要独自前去,只道:“你一定跟着我,也罢,你远远地持着距离,不可靠近一步。”德贵点点头,再听他主子一些吩咐,就只管出去了。李哪吒这才躺上他那张大床,手脚都张开,端的一副享受的模样。时候还早,叫他就这样睡去不甚可能,便一骨碌又坐起来,走到桌子跟前,拿出一本厚皮册子。原来这些日子,他满大街地寻报社,找过往的报纸,将那署“炳灵”笔名的所有诗文,统统剪下贴在本子上,还细心标注了刊载日期。总共约莫二十来篇。他把册子打开,草草翻了两张,又生怕弄坏,赶忙地合上,抱进怀里躺下,瞅着天花板卖呆。


这一呆就没知觉地睡过去。次日早上,李哪吒猛地睁开眼,发现不知何时被人脱去鞋子,埋进被窝里了。太阳已升得老高,他总有些隐隐的不安,才刚回神,猛然想起自己莫不是要误了约会,赶紧把怀表掏出来看。才是辰时过去,较他平日里起床的点儿可早了太多。仍是不敢耽误,把那德贵叫来,速速地换了衣服。也不肯抹发蜡,只对着镜子匆匆刮两下头,就要出发。临走前抬手闻闻袖子,又拎起自个衣领,贴上鼻子,疑道:“怎似有一股子汗味儿?”德贵委屈道:“您昨晚才说这档子事儿,大黑夜里,我那里有办法给您找这样的衣服?就管烧火的借了一件,临时穿穿。您嫌他臭,回来再洗罢!”李哪吒道:“早说要管他们借,便先拿到我房里,点了香熏一熏,多少遮遮汗味儿。这要是给敖丙闻见,他该说我邋遢了,忒没颜面。”德贵道:“是小的不对。您先委屈一下,等我们回来时,在街上顺道买两件罢。”李哪吒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,只得点了点头。


他来到事先约好的地界。这李公祠一带,最不稀罕的便是人。就光黄包车,都聚成好大的一撮儿。拉车的赤着两条光溜溜的臂,在那儿伺机接生意。李哪吒示意德贵到巷子口等,自己一溜身,就进了茶馆。这茶馆不是甚好的,出入老百姓居多,价格也低得要命。若非他有意隐瞒自个身份,打死也不会来这地方。只见他一脚踏进店子,耳边立刻被“嗡嗡”的说话声笼罩。吵得他脑袋一空,竟平白生出几分火气。他耐着性子在四处这么一看,嗬!立时就猜出那一位便是他心念许多天的敖丙。当即盯着那人儿,一面挪到柜台前边,“哐”地丢出一袋大钱,唬得那掌柜的心惊,忙道:“客官来点甚么?”李哪吒压低了嗓子,指指那边的敖丙,道:“瞅见那青年了没?给你喝口茶的工夫,把他四周坐的统统赶去其他位子,给他腾一片安静的地儿。要没有声息,敢被他发现,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
掌柜的意识到来了不好惹的主儿。可对方装束平平,不似甚有钱的少爷。但满脸的凶恶,似是不依他,就能被吃了似的,当即点头说着“是是”,正要把小二叫来吩咐,又听李哪吒道:“嗳,慢着。待会儿走的时候,你就别管他要钱了。一袋子够么?不够,再给你添。”掌柜的道:“够,够得很了。客官,您二位是友人么?他来好一阵儿了,一直在那边坐着,只点了壶瓜片,还不是上品。”李哪吒心道:“瓜片?莫非是江南的名茶,想来他是打那地儿搬来的。”一面对那掌柜的道:“来壶馆子里最好的茶,多贵都不要紧。拿两个杯子,杯子要洗得没有浮尘。”掌柜的连忙称是,遵他的话安排下去。


李哪吒这才退回到门外,整好衣物,又清了清嗓子,一步顿一回地走进来。他径直到敖丙身边,俯下身子,凑在那青年耳畔道一句:“你好。”敖丙一惊,忙从凳子上站起身。原是来者身着印度绸短褂,头发微乱,体格比自己健壮些许,个头也高。他那张写满了得意的脸上,三分春风,七分顽皮,当真是盈盈的笑意,内里却仿佛藏着时刻待发的针。敖丙一时疑道:“您是?”李哪吒昂着头,轻松道:“你不记得我了?好令人伤心。”敖丙道:“莫非您就是‘混’,‘混’……”几欲出口,却颇有几分尴尬。李哪吒道:“‘混世魔头’是也。我姓陶,敢问先生贵姓?”说着朝他伸出一只手。敖丙尚未回过神来,愣了片刻,又见李哪吒歪着脑袋,冲自己善意地一笑,还眨了眨眼。赶忙回他的礼貌,同他握手,道:“免贵,姓敖……”想了一想,又道:“称敖丙便好。”


他做完那些礼节,就想把手缩回来。谁知李哪吒掌间施了力气,偏不令他收回去。敖丙挣了片刻,又是委屈,又是难堪,继而放弃掉反抗,任李哪吒捏着他的手,不敢有一丝动作。敖丙身后的小二正忙着给人换座,一抬头,见这边俩人僵着身体,手拉着手,好一副怪异的模样,不禁轻掩了嘴,“嘿嘿”笑出声。只见那李哪吒当即皱眉,抬起眼皮,朝那小二狠狠瞪了一眼,瞪得他浑身一颤,立时敛了笑,继续忙他的事去。敖丙见李哪吒神色有异,偏过头,朝着身后看了看,嘛玩意儿也没瞧见,不禁心生奇怪。李哪吒这才放过他的手,道:“无事。请坐,请坐,敖丙。”


敖丙依言入坐,就见对面的李哪吒抽出一张手帕,先是在那凳子上抹了一把,再往桌面抹了一把,把那油光光的颜色抹去,又将脏的一面叠到里层,塞进裤子口袋。再看看新端上的杯子,洗得水光发亮,这才有些满意,抬头看向对面那位,道:“好容易见到了你,当真比甚么事都高兴。”原来他看敖丙之时,也受了些许文章的影响,愈发觉得敖丙眉目清秀。那人儿虽生在平凡的小户,却有股精致的淡雅。说起话来嘴角上扬,笑眯眯的,格外讨人欢喜。不说话时,眼睫浅浅地垂下,竟颇有几分隐蔽的忧愁。即便李哪吒还未品茶,就已觉得唇齿之间清香萦回,甘苦交错,不禁更为愉悦起来。如此,这话匣子便有兴致打开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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