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梦里浮沉】七

民国pa,藕饼,捏造,章回体


第七回 

情初动公子惜肺腑 祸暗生侠人吝肝肠

 

话说敖丙回来已过去好些日子,同雷家多多少少也有了牵连。雷家的二儿子雷震,便是在这时候同敖丙交好的。他不常跟亲兄弟往来,又无心上人,日子实在潇洒。但依他这般年岁,该成家的成家,为人父母的也有了,他实在不知何处去寻一样的人。可巧敖丙学成归来,他立马找到一些相同之处,不免关注起这人来。更甚者,鼓动敖丙同他一道,去往武汉做生意。原来上回敖丙并非说笑,他另有几个同学,加上雷震,是真怀着雄心和抱负,不过没资金罢了。这天他请敖丙在醉仙楼吃饭,点了几样菜。醉仙楼的菜名都各有韵味,有一道鸡油焖青菜,大名“凤露挂枝”;再有一样清蒸鱼,大名“浪里白条”。怪道有身份的人都爱来这吃。


雷震一定拿酒来,敖丙却推说自己还有事做,不便喝,但雷震心知他今日空闲,步步相逼。几杯下肚,胸口里暖洋洋地烧起来了,说话也无所顾忌得多。敖丙酒量不差,喝上一些倒不至于醉得稀烂。反倒是雷震,竟开始上脸,不过神智还清醒。他幽幽道:“你准备过之前说的那些事么?”敖丙道:“我如今手头没有钱,去到武汉连落脚都摆不定。”雷震道:“是敖叔叔不让你去,我没说错罢?”敖丙道:“确实如此,但我还未掌握那些做事技巧,草率去了,也是自讨苦吃。”雷震道:“那都是老一辈的成见!我们父亲刚出山时,又能懂多少事情?还不是逼着自己,一步步走过来的。现下才呼风唤雨。”敖丙道:“话虽如此······”雷震道:“你当了医生,也不是就不能去了。这个年在家里过好。出去那么久,好容易回来,应该多陪陪家里人才是。”又道:“明年开春三四月份,若是我们还去武汉,你就跟着一道走吧。”敖丙道:“还有好些日子,再说也不迟。”心下一想,凭自己一点工钱,攒到年后,远远不够做生意的。也不好笃定说不去,只能暂时搁置,不讲明白。


这时候雷震忽然道:“我这里作一首词,说与你听听。”敖丙道:“怎忽地要说词呢?”雷震道:“你跟洋人打交道数年,不会连作诗词歌赋也忘却了吧!”敖丙忙答:“不曾,只是未知雷兄用意。请说来听。”雷震清清嗓子,道:“我作的是<临江仙>,题尚未想好:云外更音催日尽,夜升两点孤星。一池静谧满中庭。且将新事去,无梦到天明。”敖丙一听,他这词竟有种无人能解心中恨的意味。又听得:“昨夜愁思归故里,戚戚叹意难平。曾经顽固动神灵。天涯寻旧处,何以解陈情?”


敖丙当即了然他是在抒心中愤懑。雷震念完,只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,再不出声。敖丙心下一想:“好一个‘无梦到天明’、‘何以解陈情’,他这是步步紧逼,定要我去武汉了。此词一作,他知我不会忘的。”雷震观他神情,反复思索状,知他悟了,也就不必亲自解。当即举杯道:“闲来无事,作了玩的。我没什么文采,还请不要见笑。喝酒,喝酒。”敖丙也举杯应了,道:“雷兄之意我已得知,但小弟不才,定是未能领会完全。待我回家,夜间思想起来,再细细斟酌。”雷震狡黠地一笑,道:“那再好不过,果真知我意者,敖先生也!”又喝了几杯,各自离开了。


敖丙叫来人力车,正准备回敖府,忽地想起有两本杂志,丢在诊所里忘了取。他小妹晚间要拿去看的,若不带回,定又要闹一会子脾气。正巧天色尚早,于是换了方向,直奔广顺诊所而去。下车付了钱,进去时,人已各自散了,只剩几个当夜班的留在里面,见了敖丙都道“敖大夫好”。敖丙进诊室拿了杂志,想了一想,怎不见哪吒呢?于是拐到旁边哪吒房里,门敞开着,里面也没个人影。敖丙就回到前边,随便找来一人,问:“可曾见过哪吒?”那人道:“在后院呢。”敖丙就急匆匆去了。


正到后院,忽听得柴房一阵水声,拐进去看时,哪吒光着上身,装了一盆子水,正在里边擦澡。听有人来,他转过身,登时愣住:“怎回来了?你不当夜班。”敖丙头一回见哪吒这副模样:他肩背已全然长开,胸口和下腹隐约浮现出坚实的板肉,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要成熟。当即道:“回……回来看看。”哪吒打量他,一面拧干手里的布。瞅他拿着杂志,其实已经明白。但还是决心要逗敖丙,于是笑道:“回来看什么?看我么?”敖丙怎会想到他说这话?一时间更不知道怎么答了。且哪吒赤裸相对,即便他心再大,也没法立刻接住突如其来的露骨言语。但应也不是,不应就走更为奇怪,当即愣在原地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
哪吒见敖丙为难,担心反惹他尴尬,以后不好再调侃了,圆道:“我一时嘴快,不闹你了。”再道:“今日不忙,我想好些日子没洗,打盆水来擦擦。”暗想这样解释,总可以了罢?敖丙道:“那……那便好。我来拿杂志的,拿完就走。”哪吒把布挂在脖子上,擦了擦两鬓的水,走过来道:“早些回家!带司机了没有?”敖丙有向后退的冲动,但终归是忍住,只道:“没,我叫车回家。”说这话时,哪吒凑上来嗅了嗅,疑道:“你喝过酒?”敖丙一惊,道:“方才同雷少爷喝了一些。”哪吒道:“喝了多少?怪道你脸红扑扑的。”敖丙答:“没喝多少。”心里却道:“奇也!我从不上脸的。”当即于后院水池子边再洗漱一番,去去酒腥。


毕竟天冷,哪吒要速回房间,敖丙跟在后边,闷闷地不出声。他暗想:“哪吒与我都是铮铮的男人,逐渐成熟懂事。怎么男人见男人,也有羞涩之情?我从前见街坊那些老大爷,夏天都爱光着膀子乘凉,人来人往的,连姑娘们都视若无睹。莫非真是我酒劲上来,思想行动也有些奇怪了?”再观哪吒脊背,宽阔饱满,下到腰的地方,窄窄一收,有些像敖丙看过的一些洋人。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健美身形。但那些洋人是刻意练的,哪吒是摸爬滚打来的。想到这里,不禁又惭愧起自己的失态。哪吒走在前头,虽不作声,也私底下后悔方才没管住嘴。敖丙是斯文人,即便他要谈情说爱,也定是小桥流水间,吟诗作对里,哪里禁得起被兄弟这般调戏?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脸,心中各有所想,竟都逃不过一件事。


哪吒拣了干净褂子穿好,思索片刻,若是过多纠结此事,倒成了他的计较,就说其他的来:“你说的雷少爷,可是雷霆?”敖丙答:“是他二弟雷震。”正要问哪吒如何知道雷霆,想起他曾在自家做事,免不了见过面的。且雷公一家在此地也兴风作浪,雷氏三兄弟名声赫赫,哪吒清楚也不足为奇。哪吒道:“哦,雷震我不曾见过。他人如何?”想到敖丙对谁都能一通好评,又没问下去,转而道:“他哥哥和嫂子,我倒见过几回,像通情达理之人。他那个嫂子,和你们家大嫂,关系尤其好。我常见她来你们家找你大嫂说话。”敖丙道:“确有此事。但如今我兄嫂已回天津卫,怕是要捱到过年才能相见了。”哪吒点头道:“这么说过年是要回来的,你家又该一片热闹!”敖丙道:“那不稀奇。即便是现在,我们小辈都不在家里,也成天没法安静。”他指的是那些姨太太成日里聚着抹牌一事。哪吒听了,轻轻一笑:“难怪你总爱呆在诊所,不回家去。”敖丙道:“诊所里物事一应俱全,又有何比不上家里的?”哪吒道:“如此甚好!”


敖丙忽地记起那首词来,当即问:“哪吒,我记得你原先是识字的。”哪吒道:“认得一些。怎么?”敖丙道:“可曾学过诗词歌赋?”哪吒道:“我同你说过么?我小时候跟着一道士长大。”敖丙答:“不曾。但愿闻其详。”哪吒道:“也没什么好说的,他爱搞这些文绉绉的东西,我跟在后边,多少学了点。但我从来不作诗。你若让我捉刀代笔,那可行不通,还得另请高明。”敖丙解释:“我有时听你说话,和他人不同,倒像是有一些文化的,故问起这事。”哪吒道:“我当是什么!那些酸话我也能说,但没什么必要。”敖丙卷起手里的杂志,敲了敲掌心,道:“我这里有一首词,暂且不告诉你为谁作、是何意,因我自己也解不通。你听完,只管告诉我脑子里刚想起来的,可以么?”


哪吒一听,知敖丙还要再说上一阵了,就拉他坐在床上,自己拿来个小凳子坐下,一面把火盆拖出来烧,道:“有何不可?快快说来。”敖丙只把那《临江仙》字字说了,就静下来,观察哪吒神色。哪吒细细想过,道:“我不懂什么韵律。但这词莫不是作给心悦之人的?”敖丙一愣:“何出此言?”哪吒道:“我说与你听:前半段在我听来,是他同他爱人新婚。你仔细想想,是否类似?”他怎会这般理解?敖丙暗自斟酌,倘若不说这作词人的身份、作词的场合,如此剖析,倒也无可厚非。就又听得:“后半段就更简单了!这人离家远去,想家呢。但中间有句什么‘神灵’的,倒像是他自己一定要走的,所以他活该。现在夜深人静想起媳妇孩子,一定很不是滋味。”听到这里,敖丙终于扑哧笑出来。


哪吒疑道:“你笑什么?”敖丙道:“早知如此,我不让你解了。这都是什么胡话?”哪吒道:“你先前说只要我讲刚想起来的,不许细想。我一听完这词,脑子里只有这些,再推敲不起别的了。”敖丙道:“这是雷震作来赠我的,他尚未恋爱,哪里来的媳妇孩子?”哪吒道:“难怪!你又不早告诉我。若是雷霆作的,倒有一丝对得上了。”敖丙道:“你莫再乱解。他送我此词,是想让我同他一道去武汉。”哪吒一听,忙道:“你何时又要去武汉了?”敖丙道:“之前就有这等想法,但父亲不肯,我也没辙。”哪吒问:“去那边做什么呢?还当大夫么?”敖丙摇头道:“同我兄长一样做生意。”哪吒打趣道:“敢情你们敖家是要占我国一半的买卖了。”敖丙道:“怎敢这样说?我还未起步。现下两手空空,独头脑里有点东西,只能治病救人。”哪吒道:“治病救人还不好?你这可是行善积德。”敖丙道:“说的也是。”


哪吒就问:“何时启程呢?”敖丙道:“暂时搁置了,因我没有资金。”哪吒问:“你老爹不借么?”敖丙道:“我不爱问他要钱。且他供我读书,已花去不小的一笔。”哪吒暗地里佩服起他来,想不到敖丙竟如此有志气。于是笑道:“你不管他要钱,就得自己挣。”敖丙道:“正攒着呢!但我工钱不多,不知是否还要攒个七八年。”哪吒道:“七八年后若是成了,你还去武汉么?”敖丙道:“这事说不准,即便现在,我也不知是否还要去。”哪吒道:“你就爱犹犹豫豫的。我问你,你既不确定,又怎么回那雷二小子的?”敖丙听见“雷二小子”,甚觉好笑。可转念一想,哪吒素来不关心敬称谦称,怎么舒服怎么叫。那末,从前他二人还不认得时,哪吒又怎样称呼自己呢?莫非是“敖三小子”?想到这里,又笑不出来了,忙就答道:“也没给他准信,只说年后再看。”哪吒听了,心道:“看来雷家那个是要年后出发,到时免不了再说服一阵敖丙。但如若敖丙坚持要去,老龙王没什么理由阻止。到那时诊所里空了,我也回去做头儿。只是少了个挚友,不免可惜。且这些日子我与他相伴惯了,到时适应不来,心中空落落的,又该如何是好?”于是抬起头,望向敖丙。


敖丙同哪吒面对面坐着,窗子外边打进来一道光,柔柔地撒在他脸上,把鼻梁和唇线都勾勒出来,像极了画子里的人。哪吒心中一动,暗想:“我与他从最初开始,便不是一类人,他要去到何处,本就不与我相干。原来之前是我太高看自己,以为有情有义,就能打破世俗成见的。”再看去时,心里已经酸酸的。敖丙认出哪吒情绪不对,关切道:“你想什么?竟然这般失落。”哪吒道:“不想什么。”敖丙观他态度,别别扭扭,定是与自己有关了,就道:“表情骗不了人。你不愿说,容我来猜猜。”哪吒道:“你不妨猜!”心道:“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,哪能事事都被你猜中?”敖丙道:“你怕我到武汉去,再见不上面了,是么?”哪吒起初是愣了一下,然后道:“不是,再猜!”敖丙一见,知道是捅破了。但哪吒定不愿坦诚,也不勉强他,自顾自说道:“我逢年过节必回来的。”哪吒心道:“真正是个傻子!既已猜中,还说这些有的没的!惹我好一阵伤心。”仍旧面不改色,道:“你去当你的大老板,我还在这做我的小霸王。”敖丙道:“一直在这边做霸王,你不嫌枯燥么?”哪吒道:“一群人听我的,威风还来不及,何来枯燥?”敖丙道:“不妨换一换,你跟我一同去武汉罢!”哪吒一听,惊得说不出话来,心道这敖丙属实会异想天开。敖丙本不是说玩笑,见他不信,道:“路上给我当保镖,我不信有人还敢抢箱子。”这时哪吒才笑了,道:“那敢情好,到时可别忘了叫上我。”


后两句则不像是认真话了,但那毕竟还遥远得很,没必要立刻就烦心起来。敖丙坐了一会,就要回家。哪吒便盖上火盆,跟出来送。别了哪吒,敖丙反复思索他今日说过的话,尤其是那首词。在哪吒解来,竟是与男女感情有关。所谓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如若敖丙只能想到这词在劝自己离家,反倒是他满心的生意场气息。忽地记起《临江仙》还有个别名,叫《鸳鸯梦》。尽管与内容没什么联系,但多少念起来温温软软的,又免不了被哪吒那一番胡言乱语带去。顿时迷茫起来。而哪吒这边,见敖丙走了,他自己在诊所里也呆着无聊,收拾一番就要回芰荷巷找他弟兄们玩去。


谁知刚一出门,迎面碰见进来的肖一枪。那肖一枪立刻道:“哪吒小友,你好!”这回倒不来握手。哪吒见了,不愿同他多说话,就敷衍道:“你好。失陪。借过。”肖一枪便将他拦住,道:“缘何这般避我不见?哪吒小友,我问问你,小敖还在么?”哪吒道:“他今日不当班。”肖一枪道:“他不当班,可你住这的。现下又要去哪里呢?”哪吒不耐烦道:“关你什么事?”肖一枪就压下性子,客客气气道:“确实不关。但肖某有一言,望哪吒小友听一听。”哪吒道:“有话快说,我还有事。”肖一枪道:“这事也算得上重要,我们不妨去诊室谈?”哪吒心想敖丙临走打扫好的,怎能又给他添乱?于是道:“诊室门锁了,你就在这说。”肖一枪颔首,道:“我知你在外头摸爬滚打惯了的,也有点本事,不然没法把这一带治得服服帖帖。”哪吒听他铺垫这么多,觉得没甚意思,催促道:“说重点。”肖一枪道:“你愿不愿意跟着肖某做事呢?”哪吒当他说什么重要的,原来是这回事。正要拒绝,只听得肖一枪补道:“莫要急着说不肯。你虽然有点身手,但终归是野路子。没人指正,以后要吃亏的。不如到我这里来,我给你找个懂的人,培养培养。以后你就当保镖,吃住保管比这都好。”


哪吒道:“比这都好?你以为我是贪图吃得饱睡得暖才来诊所的么?”肖一枪奇道:“原来不是?”哪吒道:“我做事素来凭自己心意。跟着你当保镖或许是比这里好,但你那边,终归没有我想要的。”肖一枪问:“敢问哪吒小友想要什么?肖某能给的,一定尽量满足。”哪吒道:“我想要的,我自己都还不甚清楚!”向旁边一侧身,道:“这回真要失陪了,我有事忙。有缘再见!”肖一枪转过身,观他背影,心道:“这小子有点脾气。现下他这样的人不多了,放弃掉倒成了损失。我再观察观察,找机会继续劝。”当即摇摇头,叹口气,也出诊所而去。不知他还有何计划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评论 ( 11 )
热度 ( 56 )

© 亦卿Rinnnnn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