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梦里浮沉】十

民国pa,藕饼,捏造,章回体


第十回

真情难掩礼后愁乱 挚意私藏游前趣谐

 

诗曰:暖来惊物醒,寒尽解冰残。皆道晴空好,怎知骤雨绵?


每年寒冬腊月,都仿若要比其他节气过得更长些。待旧历开春后,一切才刚从睡梦里苏醒似的,渐渐活动起来。过年的氛围还未全然消逝,大街小巷仍是一派鲜亮的红,有人家新贴的门对子,还有大小不一的灯盏。凡晒不到太阳的阴凉地,都还残着白花花的雪,一时半会难以化掉。风悄悄地吹,褪尽了刺骨的寒,换上些许温暖的气息,催得人也愈发精神起来。人们都爱某些事物的转折,比方说这一年一度的冬去春来,他们总要企盼着,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获得些什么。然而,这些本该是美好的。尽管谁都无法预料,在往后的岁月,究竟会有怎样的未知在暗地里酝酿。


这样的时节里,在外的亲人也纷纷归来。一日,敖雷两家的小辈在一块聚餐。他们都到一家洋人开的馆子,慢慢地说些各自在外头的经历。所谈的话题,敖丙本没有兴致。但出于尊重,还是尽力往里边靠,思考如何能接上才是。敖甲谈了些做买卖的事情,他最近合伙了一个人,在北方有些势力的。若是这笔交易能成,敖甲在天津卫,就算是基本就落定了。而雷霆夫妇在中秋节后,便去了趟英国,直到年底才回来。此时他们既为朋友,又似亲人,再次齐聚一堂,自然都心中欢喜。


敖甲道:“三弟,今年你二哥不能回来。但我听说,他在国外交了个洋小姐做女朋友。若是能在那边定亲,也是极好的。”其余几个听闻,不免道喜。敖丙颔首道:“二哥为人优秀,之所以不回来,正是因为在那边得了更好的机会。”敖甲道:“可不是么!爸爸却偏不让他留在国外,你不知道,年前都吵过好几次了!”敖丙细想,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,他父亲成日里念叨敖乙这孩子不省心的事,想来便是如此了。但他二哥究竟如何,还是由不得敖广做主的。正思索间,敖甲忽然又道:“现如今我和你二哥都有了心悦之人,独剩下你。是该谈恋爱的年纪了,怎么半点消息也没有?”敖丙忙道:“近来一直在诊所里忙,并没有时间去结识小姐们。”


这时候雷霆的夫人沁瑞道:“我认识一位密斯,她父亲是和平医院的院长。”雷霆就问她:“和平医院?那不是日租界里的么?”沁瑞就喝了口咖啡,慢慢解释道:“是呢。故这位密斯罗会讲日本话,虽然没在日本念过书,但逢着有空,还是常往东洋那边跑。”敖甲问她:“那位罗小姐是怎样的人?”沁瑞道:“虽然是大小姐,但丝毫的脾气也没有。和我们蕙兰姊姊有些相像。”敖甲就笑道:“是么!那果真是极好的人。今日她得空么?赶紧打个电话,叫她来跟我们敖丙见见。”敖丙一听,当即慌了神,忙道:“不急这一时半会。且我从未见过这位罗小姐,贸然邀请她倒失了礼节。”敖甲就佯装指责他:“你便是这样不懂得利用时间和人脉,才白白错失了那么多的姻缘。”


忽地传来一声:“什么姻缘呢?也说来让我听听。”众人抬头一看,原来是妲己走过来,于是纷纷说给她加座。西崽另拿了一张小椅,再递过单子。妲己却看也不看,直接就坐下,道:“一杯水就好。”几人就把要给敖丙介绍小姐的事情,一一说了。妲己道:“我当是什么事!那罗小姐是她父亲掌中的明珠,想认识她,可需要多花费一番心思。”敖甲道:“哪位小姐还不是家里的珍珠了?想见一面罢了,这有何难的?”妲己道:“是了。可,即便那位罗小姐有意来,敖三少爷呢,倒还不一定愿意去。”说着就拿眼睛过来瞟敖丙。被戳中了心事,敖丙有些不安。但他此时在意的,却并非什么罗小姐,反倒是心底的情绪,一直都有隐隐的不对头。去认识大小姐毕竟是好事,且她父亲是在医院里的,自己又是名医生,定有些话可以投机。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就这样将自己“推广”出去,就好似一件商品,他的兄弟好友们纷纷为他贴上签子,然后展示给世人,说他有多么优秀上进。而这些事情,却从不曾有人来问敖丙,他是否心甘情愿去做。


他转眼看了看小妹。敖冷一直都没说话,正和雷震玩线翻花。两个人初次见面起,关系就颇为融洽。此时那红绳传来传去,已翻了十来回,那图案还牢牢地撑在指间,丝毫没有松脱的迹象。以往这时候,敖冷一定要帮着三哥说话的。她素来天真直率,受不得约束,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,敖丙准能逃过一劫。今天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桌子上,连那盘鲜果糖食都没动。敖丙不禁叹气,他大哥听见了,又道:“成天唉声叹气的,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。再这样下去,真没有小姐能看上你了。”妲己就笑道:“敖三少爷可不缺朋友,上回同那位李少爷相处,可是十分和谐。”敖甲一听,奇道:“李少爷又是何人?”敖丙深知妲己这茬是过不去的,但他不明白为何她总要来找麻烦。莫非她对自己有意?看上去并非如此。以妲己在圈子里的地位,想要找比他出息得多的男人,简直轻而易举。又或许,她只是瞧敖丙不顺眼,觉得在他那里失了面子,总要找机会挽回来。这样思考,敖丙就稍微能理解妲己的心了。他道:“李少爷是我友人,偶尔在一起玩的。”说着又生拉硬搬些其他话题来,希望能将此事搪塞过去。


敖甲自作主张让沁瑞联系那位罗小姐,定了个日子要她和敖丙见面。沁瑞应了,再同众人聊一会,不在话下。各自散去时,天色尚早。敖丙道:“我再去诊所一趟,兄嫂和小妹先回吧。”就往反方向去了。敖甲奇道:“过年期间,他本不当班呀!”敖冷就回她大哥:“他最近有事没事老爱往诊所里去,不知是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魂。”敖甲心道:“或许是父亲管教太严,敖丙不得不在诊所用心办事。久而久之他虽习惯了,精神却变得不正常起来。”当即决定这回在家,要好好带三弟出去玩一玩,结交些外边的人。


敖丙还未走很远,就听得身后“喂”了一声。转过去看,竟是哪吒。敖丙喜道:“你怎在此处?”哪吒一抬手里拎着的两个纸包,道:“我出来买烧鸡,因想到你傍晚不定还要再来一回。谁知刚才见你从那边的馆子里出来,但毕竟人多,没好去招呼你。”敖丙奇道:“你住进我肚子里了么?怎这般了解我的想法了。”哪吒就笑道:“不是住进肚子,而是住进心······”却忽然顿了顿,咳嗽一声,没继续说下去。但那个字分明已经出来,敖丙听了,不免一阵别扭,也随着清了清嗓子,道:“行······那,我们快些回去罢。”哪吒点点头,道:“再不快些,吃的可要凉了。”


两个人一路疾疾地走,很快到了广顺诊所。哪吒在自己房里置了张藤编的矮凉床,用垫子垫好,以免冰了身体。然后把吃的一一码进盘子里,放在上边,就去生火盆。一时间屋子里暖和起来,敖丙脱下毛呢大衣和围巾,挂在一边的架子上。二人肩并肩坐着,享受起提前了许久的晚饭来。敖丙道:“今日这般有闲情逸致。”哪吒道:“那可不。难得闲下来,小爷我当然要好好犒赏一下自己。”敖丙就问:“大年期间,诊所里事情还很多么?”哪吒道:“多得很呢!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。不在家好好过年,非得上诊所来挨针扎。”敖丙笑道:“原来如此!毕竟是佳节,都不愿生病。略有些小症状,就赶紧寻医生开药,防微杜渐。”


哪吒道:“他们舒服了,我们可忙得不认东西南北了。”敖丙就安慰他:“真是难为李少爷。今日敖某多陪你一会,解解忧心,可好?”哪吒问:“当真?”敖丙答:“还能有假?”哪吒忽地笑起来,立时搁下筷子,从床底拿出一瓶酒来,道:“你敢不敢同我喝一杯呢?”敖丙一见那酒,不是什么烈的,小酌一二也未尝不可。且他临走前,还可洗漱一番,将身子上的酒腥全全去掉,再回家时,父亲也不会多问。见敖丙不答,哪吒似有些着急,道:“你上回同雷震单独喝酒,我已心中不悦。现下你若拒绝,我可要较真了。”敖丙就浅浅地一笑,道:“为何不敢?”哪吒道:“那便好!我拿杯子给你。三杯起步,不许耍赖!”


二人碰杯,就各自喝下第一口。敖丙尝了,觉得这酒还是凉进心里,当即问哪吒要不要烫一下。哪吒道:“冷的好吃一些。且这屋子里暖和得很,一会子酒劲再上来,你又要说热了。”敖丙就道:“上回你生病,拖了好些天,还不长记性?”哪吒道:“记性是你们聪明人有的,要拿来读书。小爷我用不着读书,也没有记性。但我有的是力气教训人,让他们长记性。”敖丙一听这话,甚觉有意思。哪吒一贯来便是这样,总能带给他快活,令他觉得很多事情不应只从一个方面去考虑。哪吒看似为跅驰之士,行为举止不为世人接受,而他的心,却好似一面镜子,比谁都通透。他看得清很多事情,却从不说出口。早些年敖丙认为,真正悟了这世间的,定都是那些高洁的山中隐士。不想竟是凿凿受过人间疾苦,却仍一日捱着一日挺下来的市井之辈,才拥有如此明澈的心。


哪吒心情愉悦,胃口极好。敖丙毕竟聚餐在先,此时吃得不多,没一会就把筷子放下了,只陪着哪吒喝酒。二人酒足饭饱后,各自去洗漱一番,再回来时,将屋子也理了,不在话下。哪吒做完事情,抻了抻身体,直接就仰躺在他那张小床上。敖丙见了,也走过来,在他右边坐下,侧着身子看他。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酒意,胸膛里暖乎乎的,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思绪纷飞。


敖丙忽地就道:“哪吒,我有时真羡慕你,和谁都敢说心里话,从来不怕那些规矩礼数。”哪吒问:“这有何难的?你也大可这么做。”敖丙不由地叹了口气,道:“我打从生下来起,就被告知何谓应当,何谓不应当。如有僭越,是要挨罚的。”哪吒就很认真地给他分析:“那你首先应该做的,就是不怕挨罚。”敖丙道:“仅受皮肉之苦,又有何妨?我一向不怕那些。最使我忧心的,莫过于令我亲人失望了。”哪吒就问:“听你这话,最近可是又有什么事情棘手了?”敖丙颔首道:“我兄长今日提起,要我去结识一位密斯罗,寻觅谈恋爱的机遇。”哪吒一听,微微皱眉,试探道:“你不愿这样么?”敖丙道:“我宁愿自己去发现有缘人。”哪吒道:“那你又怎样回他的?”敖丙道:“我一时不知如何拒绝,但他一定要安排,我当真束手无策。”


哪吒笑道:“这好办。强买强卖的姻缘牵不上,你只管逆着那罗······”他不知洋文怎样讲,顿了一顿,接着道:“小姐罗。她想让你说什么,你偏不按照她的意思来。不久也就对你没有兴趣了。”敖丙道:“现下也只可先尝试这样做。”两人又都不说话,任这屋子里沉寂了一会。半晌,哪吒就问:“你们留过洋的人,都喜欢那些外边来的新鲜东西么?”敖丙不解他用意,道:“何出此言?”哪吒心下一动,思索片刻,道:“那,我这里也恰有一样舶来的物事,献出来给你看看,如何?”敖丙奇道:“是什么?”哪吒就牵过他左手,直拉到自己这边,轻轻吻了一下。因他还是躺在床上,敖丙本不知哪吒为何如此,便顺着俯下了身子。谁知哪吒亲了自己手背,他一慌,顷刻间躲不过去,胳膊却卸了力气,直接就伏到哪吒身上来。见敖丙这番模样,哪吒似乎也有些愣神,但立刻就露出笑脸,拉他的手一松,转而扣进来,同他十指交叠了。


敖丙喊也不是,不喊也不是,闷闷地不敢出声。挣了两下,手被牢牢钳住,脱不开。二人僵持许久,谁也没有率先动作。许是觉得再不出声,场面又要陷入尴尬了,哪吒终于缓缓道:“原来你当真喜欢外国礼。”敖丙涨红了脸,似有些愠色,道:“这礼不可随便用的,它只能对已婚女士做。”哪吒挑眉,道:“那是我的不对。我只当是对爱人做的。”敖丙正要答“不是”,却发现这句话的内涵更为明显。他总在有意无意地逃避着某些事情,或者说,那早已成为事实,是他不敢去承认罢了。他知道哪吒的心意,只是,在最初的时候,他道是多虑,毕竟没他什么可以笃定的信心。而现在,哪吒已全然表示出来,他惊讶自己竟并不厌恶。相反,他甚至有一丝喜悦。原来这段时间里,他的心情竟然同哪吒一样!而,相对于哪吒不顾一切的坦然,他痛恨自己简直就像胆小自私的老鼠,遮遮掩掩、躲躲藏藏!


想到这里敖丙忽然释怀。借着一股子莫名的冲动,他缓缓贴上去,同时阖起了眼睛。哪吒见状,起先是一愣,随后也敛了呼吸,任由敖丙探过来。两个人都是初次经历,只一点点接近,万分小心,生怕破坏了这难得的氛围。就好比那搜寻水源的根系,竭尽全力去抵达某片近在咫尺的希望。


这时候窗外忽地响起一声:“大哥,你在么?”就听见韦护大踏步进到诊所里来。二人这才清醒,敖丙一急,忙脱开手,站到桌子旁边,面朝着墙。哪吒也直身起来,应了外头道:“在!你······”想到叫他直接进来,敖丙又要尴尬好一阵,于是看了看站在墙边的那个,轻笑着摇了摇头,推开房门自己出去了。屋子里瞬间空落下来,敖丙用手背贴着脸,已经滚烫滚烫。他一时间竟分不清,那究竟是酒劲,还是真的发烧。


晚一点敖丙回到家里来,却被他小妹抓着,拉近房间里去。敖冷将冬天穿的裙子堆了一床,问:“你看我明日出门,穿哪件好呢?”敖丙奇道:“你何时也爱打扮起来了?”敖冷撅起嘴,似乎心有不满,道:“我是个小姑娘,怎么就不能打扮自己?”毕竟她素来大大咧咧,极少在穿衣方面纠结过多。再瞧她欲说还休的忸怩模样,敖丙心里已猜出了大半。佯装不知情,问:“明天同谁出去玩?”敖冷嗔他:“三哥!你怎么也跟爸爸一样,处处管着我了?”敖丙道:“你不说,我就要令管家跟着你,怕你走丢了。”敖冷道:“是是是,我真是服了三哥。但这事我还没跟其他人说过,嫂子都不知道!现下我第一个告诉你,你可不许说出去!”敖丙笑道:“好,我不说。”敖冷就圈他的脖子,靠在他耳朵边上,把自己要和雷震出去玩的事情,一五一十说了。


敖丙心道:“虽说雷少爷比冷儿大了好些年纪,但他为人还算正直,从未听说有不良的恶习。现如今二人情投意合,叫冷儿跟他玩玩,也未必是坏事。”当即叮嘱一番早些回来的事情,也就没多说些什么。敖冷喜道:“你果真同他们不一样!要是大哥,他又要说我年纪小,不懂这些了。”敖丙道:“缘分要来,不是年纪可以决定的。”敖冷拍着手附和,这时候老龙王忽然进来,道:“什么缘分?聊得这样开心。”敖冷就朝着敖丙一个劲儿使眼色,意在让他不要透露。敖丙会意,只是接了些其他话题,再向老龙王说了些今日之事,这茬就算过去了。


敖丙再出门来,去问候一番其他长辈,自然不在话下。但回想起同哪吒那番,难免又觉得一阵喜,一阵忧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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