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窗（短篇甜）
别名【媳妇不来看我比赛我自闭了】
校园，1w+，甜
哪吒第二人称
哔哔赖赖絮絮叨叨
我随便写，你随便看
一
“李哪吒，你好，”对面响起敖丙的声音，“我听说你要参加运动会。”
“是的。”你回答。同时在心里发了个誓，还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过别人。
“快高考了……”敖丙停了一下，又说：“要不然，你还是来我家学习？”
你却没有立即回复。耳机线在手里绞了又绞，最后打了个结。你突然就想起一段话：心爱的地方，是不敢轻易去描述的，只怕一说出口，它就不在心里了。*你昨天刚背过，因为语文老师说，用在作文里很好。
你看了看窗外，一群鸽子绕了个圈，然后成排地停在电线上。
因此你总想着，在离开之前，在这最后的无聊岁月里，要再做些什么。比方说，你无可救药地喜欢出汗的感觉——
“不了。但是谢谢。”于是你回答。
“那好吧，祝你成功，”敖丙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遗憾，“今年我不会参加了，因为我必须准备高考。”
他说完就挂了，只留下两声“嘟嘟”的提示音。你翻了个身，将自己埋进叠得高高的被子里。早上妈妈刚帮着晒过，柔软之中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气息。
前几天爸爸带你回了一趟老家。那个地方已经拆迁了，你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的房子在哪。
爸爸指着本该属于你们家的一块，提议：“我们在这里合个影。”
你撇撇嘴，很不屑的样子。可你最终还是拍了照片。后来你把小时候在老房子前的留影拿出来，跟新的放在一块。看着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，你忽然觉得很奇怪，头一次有了一丝难过的意味。
后来你想，这不是难过。这只是一种习惯。
学校里要办春季运动会。这对于高一二来说，是不可多得的放松机会。那些学弟学妹们躁动不安，心早就飞到了比赛当天。
可是高三的同学不同。再有两个月，他们就要迎来人生的一大转折。于是校方很贴心地宣布，高三有权利不参加，有几个报名就上几个，只当是个仪式。
去比赛的大多是垫底生。还有想偷懒不学习的。杨戬就是其中一员。但是他决定高考之后出国读书，所以那份成绩对他来说，并不显得十分重要。
但，还有一个人，既不会成绩很差，也不想着偷懒，更没有去其他地方读书的打算。那个人就是你。当体育委员把报名表放在讲台上，等大家自己去填的时候，你走过去，毫不犹豫地在所有径赛上都签了名。
体育委员皱着眉，很不解地问：“你想自杀？逃避高考？”
你摇摇头，想了一想，又点点头。
体育委员就把表夺过来，拿黑笔将你的名字划去几个：“你别捣乱。这个节骨眼上跑出什么事，我们要负责的。”
“我自己负责。”你很认真地说。
“哦。”体育委员哼了一声，然后再也不让你碰那张纸了。
他自作主张地替你报了两项：三千米和一千五百米。就对其他同学说，既然这小子想跑，就让他参加两个最长的，一次跑个够。
但他们心里都知道，有你上阵，你们班就不会输。尽管这一次已经不给高三计分了，但，他们还是打心底里较真着第一名。或者第二名。
莫名其妙的偏执。
你刚跟体育委员纠缠完，正好看见去洗手间回来的敖丙。
“嗨，”你主动跟他打招呼，“我报过名了。”
敖丙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你，仿佛想说什么，却没有开口。不一会，他对体育委员说：“报名表给我看一下。”
体育委员递给他，不忘好奇地问一句：“不愧是学霸啊敖丙，你也想参加？”
敖丙却摇摇头。然后指着你的名字，说：“这两个他跑不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体育委员很不解。
敖丙就拿起笔，把三千米下面的那个圈起来，打了一个箭头，指向四百米。远远望去，就像只拖着长尾巴的蝌蚪。或者流星。
你见了，觉得他在轻视你。于是发出和体育委员一样的疑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敖丙却说：“跑这么多，我怕你累得趴下。”
你当然不服气，就同他争执起来。你向来是嘴里不饶，拳头不认的小霸王。可不知怎的，你从来吵不过敖丙。或者说，你从来舍不得真的跟他吵。
于是你只好气鼓鼓地瞪着敖丙那双充满了认真的眼睛，同时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。
像个熊孩子一样，真丢人。
体育委员跟你说：“我想了一下，就算你要报三千米，也没有对手。”其实有道理，在这样的“非常时期”，高三很少有人敢豁出性命去大长跑。那些参加的，不过都是短跑，还有田赛。
你耸耸肩：“我还真能找一个来。”
“李哪吒，做个好人吧，”体育委员一推眼镜，义正词严，“你不能拉着别人陪你胡闹。”
你心里说“我才没有胡闹”，然后到了放学，你就去请杨戬吃炒饭。吃饱的杨戬一拍肚子，立刻就决定下来，陪你一起跑三千。
你正冲他义气地一笑，杨戬却忽然说：“三千太长了，只请一碗不够。”这话十分欠揍，气得你直翻白眼，但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掏腰包。
二
你喜欢敖丙，这是一年前才确定下的事情。尽管你们从高一开始就同班。
那时候你还没有注意过敖丙这个人，他除了成绩优异外，整个人都几乎是透明的。他从来不更新朋友圈，也不在群里发言，更不参加各种形式的同学聚会。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活里究竟有什么，也许连他本人都不是特别清楚。
他似乎有意想把自己变得透明，就好似一汪融进大海的泉水，连影子都瞧不见。
那时候的你，是整个班级最引人注目的一位。你参加各类的体育竞技，和杨戬一起逃课，还把班主任气得头秃了一圈。但是你从没犯过原则性的错误，所以大家都觉得，从本质上来说，你还是个好学生。
什么是好学生？其实没有人能下确切的定义。
高一的三千米比赛，一定有你的名额。但是很快你就发现，另一位参加的同学，竟然是敖丙。
当年体育委员就像这样，拿着报名表，很不解地问：“敖丙？你确定吗？”
敖丙点了点头。大概同学们都觉得，他是个安静又柔弱的学霸。和你这种可以上房揭瓦的人相比，怕是撑不到比赛结束，就会死在赛道上。
敖丙接着说：“我要参加。”体育委员再看了看他，确信没在开玩笑，就很大方地把这个名额给了他。
那场比赛你轻轻松松地赢了。但是你们班的关注点却并不在冠军身上。他们只惊讶于，敖丙竟然拿了第二。其实你也有些不安。敖丙咬得很紧，如果最后你稍微松懈一下，那么冠军就该换人了。
那是你第一次觉得，这个看似不合群的学霸，其实没那么简单。
高二的三千米比赛，敖丙又参加了。
他先于你一步。当你看到他的名字被工工整整写在表格里的时候，竟然毫不犹豫就说：“剩下一个是我的，谁也别跟我抢。”
“没谁跟你抢。”有人一针见血。
只是，这一年的长跑比赛，竟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顺利。当你筋疲力尽瘫倒在红胶赛道上的时候，就知道自己彻彻底底输了。
你输给了敖丙。那小子在最后一百米时突然加速，于是你被甩在了后面。尽管最终你们几乎是贴在一起冲向终点的。这仍然无法改变他快你半步的事实。
其实你并没有那种近乎执着的好胜心。于是，在沮丧了一下下，仅仅只是一下下之后，你就去找杨戬打篮球了。球场上挥洒的是另一种汗水，你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一朵云。天天下雨的那种乌云。
一直打到很晚，学校里几乎没有人的时候。
杨戬不和你一路。他率先走了，你就回到教学楼拿书包。不过你还是先去洗手间，把湿透的上衣脱下，拧开水龙头，一个劲往身上冲水。
不一会进来一个人，走到你旁边的水池。他在洗手。
你转头一看，忽然就愣了。但你知道自己并不该表现得那样惊讶，就好像身边的这位能把你吞了似的。额前的发丝上滑落一滴水，在你眼前晃了一下，坠到白色瓷砖的地面上。
原来是敖丙。他也看着你，但是没有说话。
你想了想，还是问一句：“怎么没回家？”
敖丙说：“我爸得过一会才能来接我。”
你觉得很奇怪：“我想你可以坐公交车。”
敖丙摇摇头，说：“我家离这里很远，公交车到不了。”
于是你在心里想着，究竟是多远的地方，连市规划路线也没有把它安排进去？但你没有问敖丙，反而是去将水龙头关上了。
“哗哗”的声音一停，四周就诡异地静下来。
敖丙看着你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。但是他一副很纠结的样子，半天也没说出口。你也看他。这是你第一次认认真真去打量敖丙，他脸部的轮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，皮肤很好，看上去就像小说里干干净净的男孩子。白衬衫是标配的那种。
你挑了挑眉，觉得还是主动一点比较好。于是你问：“你想说什么吗？”
敖丙就非常诚恳地说：“同学，今天的比赛，你不要觉得难过。”
你先是惊讶，然后才意识到，这小子心里过意不去。但是公平竞争、重在参与，你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耿耿于怀？于是你很大方地说：“想什么呢？我才不计较。”
敖丙看了看你，似乎意识到你并没有口是心非，于是叹了口气：“好吧。”
你就趁机问他：“你怕我一时不爽，以后找你麻烦吗？”
毕竟他们好学生都有这个通病。
敖丙就摇了摇头：“你打不过我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，态度坚决，就像颗敲不碎的核桃。
被小看的你很不悦，一时冲动就问：“那我们试试？”
敖丙却摆摆手说：“时候不早了，你还是快回家吧。”
三
在那以后你总有意无意去注意这个瘦瘦高高的男生。
你会装作在食堂和他排进一个队伍，用餐跟他同张桌子。你午休的时候出校门去总是买多一瓶水，然后悄悄塞进那个干净整洁的抽屉里。
一开始敖丙不知道是谁放的，就把那些瓶子端端正正排列好，摆在窗台上。过了一周，窗台上站了一队矿泉水，就好像军训时候的你们。
卫生委员把那些瓶子收了：“谁这么浪费？”
班里同学指着敖丙。她就皱皱眉头：“你不喝，买来干什么？”
敖丙只是笑笑，没有说话。但是他很聪明地看向了你。
你也对他笑笑，带着半点尴尬的成分。然后就上课了。再然后，下课的时候，敖丙就过来对你说，要你不用再给他买水了。
你敷衍说：“开瓶盖中的。”就没再继续这个一捅就破的谎言。你觉得这像极了小时候，还在老房子住的那会，你爸爸总是不给钱去买那些花花绿绿的玻璃球。然后你自己偷钱买了，被他看见，他就问这是从哪里来的。你对着他说，是买吃的送的。
当然免不了一顿打。可是你看着敖丙，再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。你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晶莹的玻璃球。
你承认最初做这些并不代表着你喜欢他。你只觉得他不像看上去那样无趣。但是后来，放暑假的某一天，他忽然给你发了微信。
你记得当时的自己反复确认了很多遍，在肯定那就是他的账号的时候，终于按捺不住怦怦直跳的心，回复：什么事？
敖丙：我要搬到学校附近了，来我家做客吗？
几乎从床上跳下来，你迅速回复他：好，什么时间？
敖丙：这周五吧，早上六点到下午三点之间，你都可以来。
你欣然赴约。或许是巧合，又或许不是，但那天敖丙确确实实只邀请了你。
你跟他聊了很多真心话，然后你就知道，敖丙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。他的爸爸，管教他很严。
在某一瞬间你有一种痛心的感觉。你觉得敖丙不似看上去那般勇敢。但那只是一瞬，和你待在敖丙身边的时间一样，过去得很快。
你和敖丙的交流并不多。所以你总觉得，对于他来说，自己和其他同学一样。但你隐隐地不甘心着，因为你想变得不一样。
你给他发很多微信，但是他很少回复。他大约一周会给你打两个电话，几乎都是在周末的中午。你很担心接不到，于是改正了睡懒觉的恶习。
你在运动会开始的前一天再次给他发：明天来学校吗？
经过协商，体育委员最终决定下来，让你去跑四百米和三千米。
他没有回。于是你又给他传了简讯。
依旧没有动静。
其实你习惯了敖丙的安静。也包括他手机的安静。但你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落。
四
“老李，下午还有比赛不？”
杨戬一推三六的门，后面还跟着高二的孙悟空。他们俩买了冰水和零食，两小袋子。
你刚跑完四百米，此时正趴在桌上装死。高三教学楼已经空了，大家都选择回家学习。只有你留在教室里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。
“别装了，知道你还活着。”杨戬坐到你前排的桌上，大声地说。
“我们都没比赛了，你出不出去玩？”孙悟空问。
“不去。”你把脸露出来，翻了个白眼。
“网吧走起呗。”杨戬净出馊主意。
“大杨，你有事吗？”你直起身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，“要高考了，学校附近的网吧都有教导主任监视。”
“那就不去这附近的，”杨戬笑着说，“我们骑车跑远点。”
“都还剩多少钱？”你这么问。
杨戬掏了掏口袋，摆出两张红色的钞票。孙悟空也跟着这样做，但是只放上一张。
你把自己的余额给他们看：二十。
杨戬吃了一惊：“你最近闹经济？”
你点点头：“拿去充话费了。”
“什么话费，充这么多？”孙悟空问，“流量看电影吗，这么浪？”
你心说“怎么可能”。却回答他：“是吧。”可这时候你的目光停在孙悟空身后的窗玻璃上，教学楼边那棵树的影子投在上面，浅浅地描摹出一些好看的印记。
你说：“那走吧，但是你们请客。”就把那三张大钞拿起来，塞进自己口袋里。杨戬兴奋地从桌上一跃而下，将你的肩膀一把勾住。
关于你喜欢敖丙这件事情，只有杨戬知道。
他是自己看出来的。这和你嘴巴的保密性没有丝毫关系。
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，你和杨戬在一起撸串。你们喝了几瓶啤酒。杨戬的狗坐在桌子下吐舌头。
烧烤摊子边吵吵闹闹的，一些大汉赤着上身，腿抬到凳子上，像猴子一样坐着。手里捏着啤酒瓶，直接对着吹。看上去很是潇洒。
你也想过那样做。但事实是，你和杨戬碰杯，吃相并不能放得很开。
吃着吃着，杨戬就忽然问你：“老李，我说，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那个学霸？”
他说的是敖丙。你开始吃羊肉串，嘴里很忙，就没工夫回答他。
杨戬说：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”
你说：“好吧，是的。”
“表白了吗？”杨戬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你摇摇头：“否。”杨戬就一巴掌拍在你肩膀上，吓得他的狗腾地站起来，冲你们俩叫唤。
杨戬说：“去，去。哮天乖，好好坐下。”
你笑着说：“你看看，哮天都不想让我告诉你。”
杨戬板着脸：“咱们俩还是不是好哥们了？”
你想着说都说了，干脆就把自己对敖丙的那些小心思全都告诉给杨戬。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：“你可不许对敖丙说。”
杨戬就很难得，也很真诚地问：“为什么？我帮你试探一下他的想法也好。”
你就回答说：“我不想让他分心。”其实你有些惊讶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这话，因为，毕竟，你连敖丙是否也喜欢你都不知道。
杨戬一愣，似乎没想到你会这样说。然后他问：“老李，这不是我认识的你啊······”
你问：“你认识的我，是什么样子？”
杨戬就说：“我认识的老李，该出手时就出手，怼天怼地怼空气。”
你笑着一拍桌子：“你再胡扯。”
“反正，”他就不开玩笑了，接着说，“反正，在我的印象里，你应该直接去表白，然后你们在一起的。”
你责怪他：“什么玩意？”
“像霸道总裁那样，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。但我没想到，你喜欢的是个男生。这可就不好办了。”
你心说如果好办，还用得着被杨戬这样损？
你们又加了一盘烤串。杨戬再开一瓶啤酒，盖子砰地腾起，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他给你满上，然后问：“老李，要不，你还是去试试吧。”
你想了很久，最终摇了摇头。
“喜欢一个人，不应该畏畏缩缩的，”杨戬说，“你应该相信自己能让他变得更好。”
什么时候你也需要他来开导了？但你确实满心的忧愁。于是就听他慢慢地说。
“你喜欢他，就有责任去关心他、保护他，而不是整天担心自己会耽误他。如果他因为你变差，因为你一落千丈，那只能说明，你不够喜欢他。或者说，他不够喜欢你。”
你一面惊讶于杨戬会说出这样的话，一面就看见他举起杯子，对着你的杯子撞了一下，然后说：
“听我的，去试试吧。这不是自私。他有权利知道，自己正被人喜欢着。”
你就说：“这太难了。”
“那你打算高考之后再表白吗？”
你摇摇头：“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谁将会去哪里，再表白已经没有意义了。”
杨戬就不再说话，可能是觉得劝你没有什么意思。你悄悄瞥他一眼，只见他紧锁着眉，似乎真的在为你的事情忧心。你忽然觉得挺过意不去的。
这时候吹来一阵风，头顶的灯泡晃了晃。飞虫萦绕在那片光明的周围，一遍一遍扑过去，又一次一次接受着被弹开的失败。
“像他的成绩，高考985应该不是问题。”杨戬忽然这么说。
“那我也要上985。”你觉得杨戬其实是在暗示，于是在心里这样想着。尽管以你的成绩，还有那么点困难。
五
你们在网吧奋战到下午四点，出来时能闻见面摊子散发出的香气。
杨戬说：“老李，去搓一顿？”你却说不去了，爸妈还在家等你吃饭。
三个人就这样各自离开。你骑着自行车，到半路时，忽然觉得口渴，就停到一旁的小卖部买了瓶可乐。这时你正好看到一个小孩在店里打电话，唧唧呱呱不知在说什么。但很快，他就把电话挂掉，然后付给店主钱。
你忽然就决定换方向，直接去敖丙家。不一会到了，在那个单元门口停车，一只脚撑着地面，向六楼看。你很用力地向后仰，直到脖子发酸。
窗户黑洞洞的，没有人探出头来。
你忽然又不想上去了。就拿起可乐，哧地一声打开盖子，狠狠灌进嘴里。可乐是另一种糖水，味道很甜，腾着气泡直冲脑壳。你觉得清醒了许多。
“李哪吒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听到这声音，你心里莫名其妙地抽了一下。然后转过头，看着那个人。你觉得他像一只猫，走路没有声音。
敖丙显然是刚买晚饭回来。你瞥见他手里拎着的盒饭，问：“你爸还没回来吗？晚上就吃这个？”
“嗯。”敖丙下意识地缩了缩手。然后他问：“你吃过饭了吗？”
“还没，待会回去吃。要不你来我家？”你说。
“不了，我晚上没有时间。”敖丙回答。然后他接上刚才的话：“你到这里来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没……”你想了想，然后说，“我来拿东西。孙悟空把我的篮球借走了。”
可你忽然想起，自己的手上什么也没有。于是补充：“但是他不在家。”
敖丙“哦”了一声，看着你将手中空的可乐瓶越捏越扁，直到瓶身贴在了一起。然后他说：“孙悟空不住这个单元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你慌忙说，“我只是路过。”
这时候一架飞机从头顶经过，声音很大，震得人十分不舒服。你看见敖丙张了张嘴，似乎说过什么。但你根本没办法捕捉那句话，就大喊一声：“什么？”
敖丙看着你，忽然笑起来。但是他不说了。
你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。你从前也这样觉得，毕竟笑比哭好。但敖丙的笑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，很像你梦里的一些东西。醒来的时候，你觉得很熟悉，很温暖，有一种想要去依赖的冲动。
不一会四周安静下来。敖丙就问：“来我家坐坐吗？”
你说：“不了，我还要回家吃饭。”这时候你口袋的手机忽然震起来。
是妈妈打的电话，你接通，就看见敖丙挥挥手，那意思是同你告别。然后他就要进到那楼里去。
“喂，妈，我一会就到家······”你看着敖丙的背影，猛然想起些事情来。你冲着他大喊一句：“你等一下！”
敖丙几乎是瞬间就转过身来。同时妈妈在手机那边问：“吒儿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没事······就这样，我一会就回来。”你急匆匆摁了挂断，然后把车子骑过去，离敖丙更近一些。你问：“我昨天给你发信息，怎么不接？”
敖丙若有所思，过了很久才说：“我欠费了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你急了，觉得他在撒谎。于是说：“不可能，我给你充了话费。”
敖丙就睁大眼睛看着你，很不可思议的样子。然后他有些犹豫地说：“好吧。我跟我爸吵了一架，他把我手机摔了。”
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。那瞬间仿佛有一根鱼刺卡在了喉管里，让你说不出话来。最后你很小心地问：“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？”
敖丙想了想，说：“我会想办法办新卡。”
你却不赞同他这话，说：“还是算了，你专心学习吧。”然后将车头转了个方向：“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，听到了没？”
你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违心。
敖丙点点头：“好。我也可以在小卖部给你打电话。因为我记得你的号码。”
像是被丘比特一箭射中。毕竟你立刻就回答：“好。”只差没摇尾巴。
敖丙看了看你，说：“我有东西给你，等我一下。”你点点头，就看见他蹬蹬蹬地跑上楼去。不一会儿，再蹬蹬蹬地跑下来，然后略微急促地喘着气。手里多了一本练习簿。
他说：“这个给你。很抱歉我没办法去看你比赛。”
你接过来，看见满页都是敖丙做的笔记。他的字迹很工整，你看着看着，就仿佛在夏日里吹到一阵凉风那般舒适。
敖丙说：“这是重要的考点，你拿回去复习吧。”
你就问他：“这算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吗？”
敖丙似乎点了点头。那动作很轻微，惹得你不禁想再确定一次。可是很多事情就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。
最后你们要道别了，敖丙说：“恭喜你，四百米比赛获得了第一。”
你惊讶他得知这个消息的迅速性。于是问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敖丙就轻轻一笑，说：“刚刚买饭碰到孙悟空了。”阳光散落在他的脸上。
六
这只是一种习惯。
你不记得哪一岁开始，就改正了跟爸妈一起睡的习惯；你也不记得哪一年开始，就有了不吃猪肉的习惯。
你在尽力适应着一些东西，同时也在失去一些东西。
可是，现在的你觉得，想要改掉敖丙这个习惯，真的很难很难。就好像一块玻璃，当它有了裂缝，就只会越散越多，最后变得四分五裂。
你还记得，就在前几个月，寒假的时候，敖丙忽然就不再回复你的消息了。于是你等了一天又一天，终于忍不住，在除夕夜给敖丙打了个电话。
提示音响了很久，好一会才有人接。你听到敖丙的声音，于是十分激动地说：
“是我，李哪吒。”
敖丙在那头，语气很兴奋。他的声音很小，似乎是有意压着嗓子似的。他说：“好久不见，祝你新年快乐！”
你回答他：“祝你新年快乐。你最近好吗？”
他说：“我很好，就是比较忙。我爸带我回老家了，他不准我玩手机。”
“那没关系，你有空就联系我。”你安慰他。
“我不想再这样了，”敖丙忽然这么说，“李哪吒，我想快些高考。早点从这个地方离开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你惊讶地问他。
“我感觉压力很大。无论我怎么努力，我爸都觉得我不够上劲。他只会觉得，我还能更加拼命一点。”
“你已经很厉害了，”你说，“不要太为难自己。”
这时候妈妈准备好了晚餐，在客厅里喊着：“吒儿，出来吃年夜饭了。”
你按着麦克风回答一声：“这就来！”然后问敖丙：“你吃过饭了吗？”
敖丙说：“没有。”但是他听到你的话了，于是说：“你快去吃年夜饭吧。”
“其实我还想陪你一会。”你说，“你好像心情很差。”
“不用担心，李哪吒，”敖丙似乎是轻笑了一声，“我只是发发牢骚。”
你听到窗外爆开一朵烟花。阳台被映成红色，短暂地亮了一下。
挂断电话后，走到客厅里，爸妈都在桌旁等待。你忽然就发现，这是上大学前最后一个新年了。
难怪今天的菜这样丰盛。
你其实没想过以后怎么办。毕竟你习惯生活在这里，一下子要接受很多东西，你觉得有些突然。就仿佛十几年前你离开老家，来到这座城市里时一样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却仍是被动地去接受崭新的事情。
所以你觉得自己大概不了解敖丙，不了解他为什么会跟你说，自己想从这个地方离开。你同他说话的时候，总感觉他心口有一道伤。血汩汩地流，而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这使你很难过。其实你们都不该被定格在狭小的框里。可是谁也不知道，你们究竟应该怎么做？
毕竟他是极度渴望着的。
毕竟他胸中的蝴蝶，几乎就快要飞出来了！
你记得自己花了很长时间去提升成绩。但你终究没敢对他说：
“我跟你一起走吧。”
七
运动会的最后一天。
下午。
你看了看自己的鞋，白色的，鞋面很脏。但你一点也不想擦。
三千米的比赛就要开始。往年你的同学最爱看这个，但这次，除了班主任安排来后勤的，以及运动员，操场上就再也看不到一个高三生了。
你掰了掰指骨，咔嚓咔嚓响了两声，那声音能给你力气。
裁判员翻看花名册，惊讶地说：“高三只有四个人跑三千。你们还比吗？七圈多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除了你和杨戬，还有两个人，他们看着裁判的脸，似乎动了退缩的念头。
你就抢先说：“比啊，怎么不比。四个人也是人。”
裁判就很贴心地问：“要不然我把你们安排进高二？”
这下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：“不要！”
高二的学生还剩最后一圈时，你就已经站在起点远远朝那边看着了。你看见有些实在受不住，中途就退出的人，也看到有拿着瓶矿泉水，一边跑一边往自己头上淋的人。
你看来看去，发现那些都不重要。你在看人群。你想找敖丙。
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。于是你拿出手机，打开看了看，他还是没有回复。
很快高三的就集合在一起，你踏上起跑线。在那之前，你还是不死心地环视了一圈，最终才确定，敖丙真的没有来。
你想过利用这次比赛同他一决胜负。但是，在你知道他不会参加的时候，你又想过利用这次比赛，至少是在你真真正正跑完七圈半之后，就告诉他：
“喂，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。”
你在脑子里模拟过很多次那样的场景。但是你没想过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。
发令枪一响，四个人都发疯般地冲出去。很早以前体育老师就说，三千米这样的长跑，一开始的领先并不能决定最终的成绩。他还说，要想拿到长跑的冠军，一定要注意力气的均衡使用。
但是在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，大家都是你争我抢，一股热血涌上头脑，在前几圈就把精力耗完了。
你想，感情就不是这样。至少你对敖丙的喜欢，一直是汹涌着的。并且，从来没有断过。
你喘着粗气，觉得喉咙里渐渐地就开始烧起来，有一股铁锈般的味道蔓延到口腔里。杨戬跟你并排。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：“老李，还跑吗？”
你一咬牙，用拼命的表情回答他。
七圈多真的很漫长，漫长到不知不觉间，你就已经甩最后那个同学两圈多了。
你觉得膝盖以下僵硬、疼痛。你想停下来走两步，可是一旦那么做，你就再也跑不起来。
于是你继续向前冲。这时候整个身体都不再像是自己的。沿路有一些同学给你递矿泉水，你一一看去，很多都是学弟学妹，一个也不熟悉。
——但你还在坚持。
当你终于如愿以偿躺下来的时候，比赛结束了。
裁判员说：“三六的李哪吒，第一名，真不错。”然后他就让一些同学把你架到中间的草坪上。
你觉得浑身不能动弹，胸口像被子弹贯穿一般，一呼吸就疼进肺腑里。
你把那些人支开，独自缓和了好一会，觉得差不多可以了，就用手撑着身体，一点一点让自己站起身。但是腿仿佛被灌了铅，依旧没有办法灵活地动。
这时候你的手机开始震。你一只手拿着矿泉水，一只手接通：“喂？”
那边就说：“喂？李哪吒。”
你听了，万分惊讶。这是敖丙的声音，你把屏幕拿到眼前再看看，却不是他的号码。于是你问：“敖丙？什么事？”
敖丙说：“我偷偷办了新卡，然后在家里找了一个按键手机。”
你回答：“好，我会存下来的。”然后接着说：“我跑完三千米了。”
“是吗？恭喜你。”敖丙说。
那头声音吵吵嚷嚷的，令你一度怀疑，是不是老式的手机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。可你以前也用过按键手机，却从来没有注意过。
看来，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。
“你不问问我的名次吗？”
“我知道，你是第一。”敖丙很轻松地说。
“为什么这样相信我？”你诧异地问。
敖丙说：“因为······眼见为实。”
你忽然觉得自己很傻，毕竟这样简单的一句话，你竟然足足花了五秒去理解。于是你立刻问：“你看见了。你在学校里吗？敖丙？”
过了好一会，那边才回答：“是的，我在。我看着你跑完的。”
“那你现在在哪？我去找你。”
你开始左右寻找敖丙的身影，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他。然后，你就听见敖丙说：
“李哪吒，要不然你······回头看看？”
*卡尔维诺《看不见的城市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