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梦里浮沉】二十二

民国pa,藕饼,捏造,章回体


第二十二回

怀恩怨凄凉兼热闹 劝释怀无奈更果决

 

话说哪吒经弟兄一番阻拦,到底是清醒过来,再不同先前那般暴怒了。一个小弟帮着包了手,血仍是流着,哪吒可真舍得这般伤害自己。哪吒坐到桌边,锁着眉头思虑许久,道:“敖丙被带走的时候,伤势多重?能走路么?”小弟答:“能走。但弓着背,想是胸腹受了伤。在里面怎么打的,我们看不见,只知道他被拖出来了。拖他的是韦护。”哪吒一听,惊问:“韦护么?他怎的也在?他打的敖丙?”小弟就道:“大哥胡说甚么?韦护怎可能对敖大夫出手?别的不说,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,他也绝不可能伤害敖大夫。”哪吒忙道:“是我糊涂了。我太过冲动,就是非不分。”令他小弟走近来,道:“你再别卖关子,把这事的始末原本地讲给我听。”小弟就一一说了,但他只是凑巧路过,在院子外头跟那些街坊邻居一起看,故不知更多细枝末节。


哪吒听完,没有开口,依旧一副沉思状。他捏了捏拳头,那刺痛就从指骨间传到身上,再蔓延至心中各个角落,蛛网似的织结着。这番倒是提醒了他,是时候要做些举动了。就再沉不下性子来,道:“事已至此,我无法坐视不管。我去救他,哪怕被打死,也要将他带出。实在不行,同他死一块,这辈子就没白活。”小弟道:“大哥不再想想么?敖大夫现在可是在李靖家。那地方全是警察,龙潭虎穴,您进去就出不来了,到时白白搭进一条命!”哪吒道:“我何曾不知其中凶险?但,将敖丙仍在里面不管不顾,我又如何狠心至此?有甚么脸再见他?”小弟拍拍哪吒的肩,道:“大哥,敖大夫与您交情好,我们是知道的。但毕竟不是亲的兄弟,仅为相识罢了。究竟为何,值得您这样不惜一切也要护着他?”哪吒道:“我深爱他,自然是护着他的。怎么,难道向着一个人,还需要缘由?”众小弟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。他们一直认为,大哥与敖大夫的关系仅是相互理解的友人,不想竟已涉“天地有穷,相思无尽”之地步!登时愣住,整间屋子无人回应。哪吒就道:“既还认我做一日大哥,便要认他做一日大嫂。不称大嫂也罢。但,小爷我这辈子跟他绑牢了。就是皆为男人,生出了夫妻之情,又有何妨?”小弟道:“夫妻之情!大哥,您好生糊涂!你们有名分么?能有名分么?”哪吒拍案而起道:“没有又如何?名分不过是虚。感情从不讲虚。”


他说完就定定地站在那里,坦然接纳小弟们恐惧而陌生的目光。其实,以哪吒的性子,恨不能在敖丙答应自己的第一日,就将这好消息传到千家万户,明目张胆地公开。但,他最终是有所顾忌。这顾忌不为他自己,而是为的敖丙。他不愿敖丙被人人唾弃为“不爱水路爱走旱路”,不愿敖家的名声因此染了污。现下他一激动全说出来,再不担心什么后果了。从今往后小弟怎样看待他都是烟云。或许他们会对这样的离经叛道嗤之以鼻,亦或许对这标新立异避之不及。但,无论如何,他都无所畏惧。他丢了头儿的位置又如何,被众人指责踩踏又如何?他只不过是想好好守护着一个人罢了。喜欢如此轻而易举,他无需管对方是谁、也不必担起责任。而,想要长久地相守又是何等困难!他要面对四面八方指责斥骂的枪杆子,面对犀利如针尖的目光、看法。但他都不在乎的。他从小就无所谓别人怎么想。


于是他继续道:“我要去救敖丙。此行虽不至于毫无希望,但一定凶多吉少。故,我提前一步,要将往后的事全部安排好,托付给你们。”小弟一听,得知他是一意孤行,再劝不回来,于是纷纷道:“大哥,怎么说也跟随您多年了。您心上人有难,我们也不会闲着。看看是否有用得上的地方,也好替您分担。”哪吒道:“不成。小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,绝不连累你们。李靖其人,谁也不知他被逼急了会下多大的狠手。你们不要命了么?”小弟就斩钉截铁道:“上刀山下火海,我们都是大哥的人。有大哥在前头带着,还怕什么李靖?”颇有一呼百应的威风。哪吒听了,深受感动,再一味拒人于千里之外,倒显得生分了。无可奈何间,道:“我孤注一掷,心里是没有分寸的。你们跟着我,免不了要遭罪……”小弟道:“我们都是没家的,这么多年来,大哥是我们唯一的亲人。虽说也没少揍我们,可,遇了事也没少袒护我们。这一遭是陪大哥走定了!我们都心甘情愿,大哥不必觉得过不去!”哪吒就笑笑,领了这份情。但仍不会让他兄弟冒险,做计划间,重担全都撂在自己身上。此事暂且不提。


另一面,老龙王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他万万没想到,李靖竟真的横了一条心下手。现下唯一的可行之策,便是将敖甲那逆子捉回来,以换敖丙。毕竟皆是亲生,手心手背都是肉,他又怎能狠下心把长子送进虎口,来保三子的安全?可,话说回来,让敖丙替他大哥白遭侮辱,天理不容,老龙王更是于心不忍。他想尽办法也要将敖丙赎出,不能令他凭空地受委屈。于是当了好些物什,连老夫人戴了几十年的镯子都卖去,多少是凑了一大笔钱,谁知刚到李靖处,就碰了一鼻子灰。对于扳倒敖家,李靖是志在必得,现下哪管什么送上门的金钱名利。且他逮捕敖丙,已闹得全城轰动,大伙都晓得这档子事。在这时候将他放掉,又怎么给众人交代?堂堂厅长的清白免不了被铜臭给污染。他绝不答应。许是觉得难为敖丙了,便只是避老龙王不见,并不曾光明正大地威胁、恐吓他。另一面,给敖丙提供的伙食也是从自己三餐里匀的,鱼肉瓜菜样样都有,待遇相同。且算得上是对这黑白颠倒的微不足道之补偿。


敖广思来想去,无奈下去寻了肖一枪。那老家伙见了龙王,不禁感叹如今已是这番光景。敖广愈发瘦削了,脸上皱纹增多,一道一道地垮下来,活像是泥灰地上蠢蠢欲动的蛾子。到底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,问:“这是怎的?”敖广道:“莫要明知故问。敖某今日肯低下头,着实走投无路。”肖一枪就笑道:“走投无路?那来找肖某,就走投有路了么?”敖广道:“谁不知您同李厅长关系好。”肖一枪道:“就不说肖某同李厅长只是友人。即便亲兄弟,也不能阻止他秉公执法。”敖广道:“今日算我敖广求您,恳请李厅长放过我家敖丙罢!祸端皆是由我、同我那大儿子引起,本就跟敖丙毫无瓜葛。为何偏生要将他囚禁起来?”肖一枪道:“敖老爷,您可知敖丙犯了什么罪?”敖广摇头。他就继续道:“私藏嫌犯,您看关几年合适呢?”敖广一狠心,咬牙道:“肖广顺!敖广在这里立誓了,若是今日您肯帮我这个忙,下半辈子替您做牛做马,敖广也在所不惜!”肖一枪就啧啧道:“糊涂。唉,糊涂!谁要这做牛做马了?命都保不准的事,又何来下半辈子的‘做牛做马’?”敖广听他说得严重,就站起身,朝他深深鞠了一躬。肖一枪坐着,终归受了这礼。但仍是不动情的,只问:“为您儿子,什么都做得出么?”敖广毫不犹豫地颔首。肖一枪就冷笑道:“那末,跪下又如何?”


敖广的眼睛登时就睁圆了。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抬起头道:“甚么?你,你……”肖一枪道:“怎么,不是说为了儿子付出一切么?只要您今天跪在这,恭恭敬敬给我磕三个响头,肖某就接下这茬,在李厅长那边帮您劝,好生照看着敖丙。您看如何?”敖广就颤着声道:“为何……为何?肖广顺,你到底与敖某什么仇什么怨?危难之时,你想自保,急于同我们撇清关系无可厚非,敖某也不怪。等敖家渡过这坎,我还拿你做兄弟。可,可你怎地狠心,还把我往火坑里推?你……你……”肖一枪就哈哈大笑道:“什么仇什么怨?敖老爷,您自己心里清楚么?肖某这就来告诉您:二十多年前,您在北边拿下的那批货,本来是给我的······”敖广一听,立时明白这又是一笔陈年旧账。但他心中起疑,自己是从未对不起过肖一枪?那老头继续道:“却不知您使出什么套路,白白夺了去。肖某哪能想到您不顾曾经的兄弟情,把别人踹下悬崖,自己摘金果子吃平步青云?商人果真是唯利是图!我丢了饭碗,老娘活活饿死,妻儿远走高飞。这抢了就抢了罢,您竟不罢休,跑去杀了人,还是李夫人。不是自找不快活!做过的孽,迟早都要还的……”激动间把嗓子给说哑了,到最后一句时喉咙堵了片刻。他就咳嗽几声,再重复道:“迟早都要还的!敖老爷!”


敖广听到这里,已全部了然。此刻似是泄了气。他多年来行走江湖,恩仇怎可能少?但他自认为处理妥善、天衣无缝,不料仍存纰漏。兜兜转转间,似是又回到一无所有的当年。彼时他还不是家财万贯的老爷,只是刚入世的愣头青,满腔的热血与抱负,认为什么事只要有心,就可毫无顾忌地一往直前。殊不知,即便有心,在这世上更多的仍为身不由己。但敖广从未想过,自顾自地蓬勃,背地里有多少人会遭殃。他当然不希望别人因自己艰难困苦,可他阻止不了。他从生来就并非济世的神仙,不过是肉眼凡胎罢了。


肖一枪见他不语,知这番话是刺激他精神了。于是道:“肖某也无意为难您,敖老爷。当年您逼得我走投无路,我寻妻到川蜀仍是没有着落,就要在那里出家。观中一位道长知我尘愿未了,赠我四字,一直谨记在心。深知今日受的苦,明日会有补偿。这些恩恩怨怨最终都会过去,正是这般笃定,肖某才重振旗鼓,一步步向上爬。敖老爷,肖某将这四字也说给您,好好品品罢!”敖广闷闷地应了,肖一枪就道:“那道长说‘梦里浮沉’!前世今生,因果循环,不过是在梦里的坎坷。又有什么值得恐惧呢?”敖广一听,像是那妖魔听得梵音,着实大惊:好生耳熟!再仔细想来,这不正是雷公为自己孙儿题的对联?对联一事没有了后续,想来曾经雷公言语,都是有预示的。登时感到宿命和报应皆为注定,他想逃也逃不开。欠过别人亲生骨肉,就注定要用自己的血脉去偿还。不禁叹息:“报应,都是报应……”追悔莫及间,再不乞求什么了。早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,倒不如最初就放下一切,管他甚么货路买卖,管他甚么膏梁锦绣,管他甚么妻妾成群。到头来,不过是黄土陇头骨灰一撒,再无身影。肖一枪沉默了一会子,仍是道:“与其在这里苦苦地请人相助,不如去寻敖甲的踪影,将他捉拿归案。也令敖丙这孩子少受些苦。他可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。”敖广听闻,心绪翻涌。究竟是另有了盘算,不必赘述。


随后肖一枪拿出一张红柬来,道:“我这里有件喜事,雷家的。雷老爷总觉同您生分了。再者敖家近来坎坷,也不好意思送到府上。故搁在我这里,望代转交。我现在给您,去或不去,仍是您自个决定。但雷家的心意是到了。”敖广定睛看去,是雷公妲己大婚的邀请。此事他早有耳闻,还未登门贺喜之时,敖家已先遭李靖复仇,故他不想着连累雷公,任其视若无睹的态度。同样曾是风光的人家,现下一方跌落悬崖无奈哭天喊地,一方身不由己仍要锣鼓喧天。如此人生,不过大梦一场。


另说敖丙这边,整日里困在房中,不得出门,躺也躺不住,坐也坐不安。起初他还能拍着门板大叫两声,要那些警察将李靖请来当面说话,久而久之,心道那厅长是无动于衷,便不再犯傻。送来的食物也规规矩矩地受着,总不能白白地饿死在别人家里,反不值得了。这时刻过去得愈久,他就愈看得清。再继续捱着,又觉被蒙上了眼,真真假假捉摸不透。昨日翩翩公子衣食不愁,今日判若天渊一蹶不振。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?一旦他多想,便觉得脑袋闷疼,更是被人捂住口鼻,凭他怎样挣扎都喘不过气来。


正思索间,那老人又送晚饭来。他一向礼貌,起先是敲敲门,道一句:“敖先生,我进来了。”再要仔细听上一阵子,若是得了回复还好,若是不得,也不恼,仍是取钥匙开门。敖丙气李靖胡作非为,也一棒子打死他身边的,认为皆是没安好心的坏人,故通常不答。渐渐地同这位老人熟络起来,深觉他慈眉善目、明辨是非。外边询问时,敖丙就回个“好”字以示尊重。老人进到屋子里,将门再关了,碗碟全摆到桌上,转而去帮敖丙开窗通风。布帘子外边已一片漆黑了,楼下点点的,有两星子光。敖丙不止一次透过窗子去看这光,他深知如若转向左边一粒,便是朝着自家去了;而,这右边一粒,是向着码头的。码头那处,人来人往,好不热闹。倘使有什么偷盗抢劫发生,那大多是在码头。街心也不是没有可能。但他可以肯定的是,虽然这些地界乱,但人走进去,很难被察觉出。人不得不同环境融为一体。他在意这些,无非是对出逃仍抱有希望。迟迟未施行,只是源于不敢一跃而下的怯弱罢了。


老人做完事,就走到敖丙身边,直直立着,道:“今日李厅长有事办,在外未归。故草草地做了这几样吃的,委屈您将就一下。”敖丙颔首,就又听得:“您不必担忧,那些事我已有了解。本与您无关的,也莫要管那些闲言碎语。”想是他以为敖丙青年心性,他所愤愤不平者,世人之污蔑也。故心生理解,好言相劝。敖丙道:“敖某不管世人如何评价。”老人就叹口气,拿出帕子擦擦眼角。毕竟他上了年纪,一时不清理便视线浑浊。再道:“敖先生,听我一句罢!好生在这里养着,莫去想家中是非了。李厅长虽把您抓来,但他心里清楚着,绝不会加害于您。他想要的,是您的兄长。”敖丙道:“我如何不去想家中是非呢?将来如何依旧未知,谁也不敢打包票。”老人道:“我冒昧说一句实话,您可千万莫要动火。这形势所趋,几乎是成了定局。可不是您一人就能阻拦的。”敖丙依旧平静,道:“您说得不错,敖某一己之力实在绵薄。但,我亦不会坐以待毙。”


老人就用满含复杂意味的目光打量他许久,随后道:“罢了,青年人,不撞南墙不回头。唉,您用餐罢,我待会再来。”就带上门出去了。敖丙暂时没什么胃口,他凝神沉思半晌,不觉间就听到锁啪嗒一声,又有人走进。想是那老人收碗碟来了,敖丙回首要看,不料被一把揽在怀里。他没看到对方的脸,此刻一人坐、一人站,敖丙的脸紧贴那人胸膛,听得内里“咚咚”撞得激烈。他再端详衣物,发现是套警察装,不禁毛骨悚然,推开对方道:“你是何人?”那人就捂他下半张脸,做了个噤声手势。敖丙认出他真实身份,似是飞得疲倦的孤鸟,终于寻觅到一束可依之枝。紧拧了眉头,目光里皆是酸楚悲戚。那人见他安静下来,就不再封他的口,转而在他侧颊、发间抚摩一下,万般感情倾注其中。然后他说了句话。敖丙听闻,难以置信。欲知他作何言语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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